魯賓斯坦是怎樣教我彈琴的
時間:2015-09-16

除了圣彼得堡帝國音樂學院的正式學生之外,魯賓斯坦只接受了一個私人學生,取得這個有利條件與特別待遇的學生就是我。
我從十六歲起就師隨魯賓斯坦,到十八歲離開了他。從那以后我只是自學,因為在師事魚賓斯坦之后我還能再跟誰學琴呢?他那非凡的教學方法使其他任何老師在我看來就像章個學究。他選擇的方法是通過啟發性的比較進行間接的教導。他只在很少的場合下觸及純屬音樂的問題。運用這種方法,他希望從我內心中喚起與他所歸納相符合的(具體的)音樂,從而保留我個人的音樂特征。
他從不彈給我聽。他只是口述,而我了解他,并將他的意思轉入音樂并作音樂的表述。有時,例如當將同一樂句連續彈奏兩次都彈得一模一樣時(如模進樂句中),他就說會說:“天氣好的時候你可以這樣彈,但下雨的時候就要彈得不同了?!?
魯 賓斯坦好幻想而且心情易變,他常常對某一概念很熱中而出人意外地在第二天他卻又選擇另一個不同的概念。不過他在藝術方面卻永遠是合乎邏輯的。雖然他力求以不同的觀點去說明問題,卻總是正中要害,因此他不允許我把任何作品第二次帶到他那里去上課堂。他有一次對我解放說,他可能忘記在上上課對講過些什么而又重新為了描述一個完全不同的音樂圖象,這樣只能使我思想混亂。他也不容許我帶他自己的作品來,對這種異常的態度,他卻從來不向我解釋原因。
通常當我從我居住的柏林來看他時,我發現他坐在書桌前面,抽著俄國香煙,他住在歐洲大飯店。和藹地打個招呼之后 ,他總是向我提出同樣的問題:“呃,外面發生了斯么新鮮事兒嗎?”我記得我是這樣回答的:“我不知道有斯么新鮮事,因此我要到這里來向你學些新鮮的東西”。魯賓斯坦立刻明白我這句話的音樂涵義,他笑了笑。于是這堂課肯定會上得很美滿。
當我來的時候,他常常不是單獨在家,而是有幾位年長的婦女,有時是些老太太大多數是國人或是幾位少女來訪———很少有男人。他擺一下手就把我領到屋角放著的一架聲音走調得令人驚奇的比切斯坦牌鋼琴前,他對這架鋼琴的狀態始終無動于衷,當我彈奏的時候他總是留在書桌上研究我所彈的作品的音符。他總是要求我帶著琴譜來,強調我要嚴格按照樂譜上印的一切彈奏。他把眼睛盯著琴譜聽我所彈奏的每一個音符。他確實是個學究、是個拘泥于文字的人——難以置信的學究,當我們聽到他彈奏同樣作品時所表現的自由風格時,更感到如此。有一次我謹慎地提醒他注意這一明顯的矛盾現象,他回答說:“當你到我現在這樣的年紀時,你可象我這樣彈法———如果你有這本領的話”。
有一次,我把李斯特的一道狂想曲彈得很差。停了一會以后,他說:”對姑媽和媽媽,你這樣演奏這首樂曲就行了?!苯又酒饋碜叩轿业呐赃呎f現在讓我們看看這些應該怎樣彈法我只得從頭開始再彈一遍,但是彈不了幾小節,他就打斷我說L:“你開始了嗎?我想我還沒聽準——”
“是的,老師,我的確已經開始了?!蔽一卮鹫f。
“啊,”他曖昧地說沒注意到。
我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說:”在你的手指觸鍵之前,你必須道德在思想上開始演奏這首樂曲——就是說,你必須在腦子里確定速度、觸鍵的方式,最重要的是,在你真正開始彈奏之前想好頭幾個音符的彈奏法。再說,這首樂曲的特征是什么?是戲劇性的、悲劇性的、抒情的、浪漫的、幽默的、英雄般的、崇高的、神秘的———是什么?唔為什么你不說話?”
通常在他發這樣的偉論的情況下,我只能喃喃地胡謅一些什么一般是蠢話,因為我給他嚇壞了,最后,在他一些啟發性的指導作了幾次濃度后,我終于彈對了,這時他會說:”好我們終于搞對了!幽默的———是嗎?很好!狂熱的、不規則的——呃?你懂我的意思嗎?”我回答說:“我明白了!”
很好,那么他又說:”現在來驗證一下吧?!庇谑俏矣謴念^開始彈奏一遍。
他站在我旁邊,每當他要求特別強調那一個音符時節,他那強有力的手指就緊壓在我左手上,使我不得不猛擊琴鍵直到鋼琴前直在為我尖聲呼叫。當他覺得仍未取得他所預期的效果時,他就干脆把整個手掌壓在我手上,把我的手壓得扁扁的,象涂在這些黑、白鍵上的黃油,造成恐怖的噪音。這時他就幾乎發怒地說要清楚些,清楚些,”好像那些不協和弦是我弄出來似的?!?
這些事不并缺少幽默的方面,但卻又很容易變得悲劇化,特別是如果我試圖辯解或找尋借口的話。所以我通常保持緘默,根據經驗,我發現這是我唯一可行的做法。因為正如他的怒火會突然爆發他會突然安靜下來,而當我彈完整首樂曲之后 ,我又會聽到他通常用的評語:‘你是個好小伙子!我所有的痛苦也就在一瞬間化為烏有了。
我記得有一次我彈奏舒位特——李斯特的《魔王》,當我彈到樂曲中魔王對孩子說:“親愛的好孩子,呵!隨我來吧!”這一段時,我的琶音彈得很差而且彈錯了幾個音。魯賓斯坦問我:“你知道這個段的歌詞嗎?”我回答時引用了上述的詞句。
“很好,那么,”他說:“魔王對孩子講話,魔王是個精靈,是個妖怪——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把這一段音樂彈得陰森森的,但不能用錯音云表現這種氣氛?!?
這些開玩笑的評議逗得我發笑,魯賓斯坦自己也樂了,于是這首樂曲或者更正確地說是演奏者得救了,因為當我重復這一特殊樂段時彈得很好,他讓我繼續下去不再打斷我了。
有一次我請教他一段相當難的樂段的指法。
“用你的鼻子去彈吧!“他回答說:”但是要彈得好聽!‘
我感到迷惑不解,坐在那兒捉摸他的意思?,F在我才了解他的真意:要自己去解決問題!神助自助者!
正如我以前所說,魯賓斯坦從不把我要學的樂曲彈給我聽。他只他想要我學一切加以解釋、分析、闡明;但是;講完之后,就讓我自己去判斷,他解釋說,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使我的收獲變成個人的無可爭論的財富。通過這樣的方法使多魯賓斯坦那里學到一條寶貴的真理;那就是從別人演奏中所取得的音樂圖象的概念只能給我們一瞬間的印象,得之容易,失之也迅速,而自己所創造的概念卻持久不衰而且保持為自己所有。
現在當我回顧隨魯賓斯坦學琴的日子,我可以看到我從他那里學到的超過他對我教導。他不是一般所謂的教書匠。他指給我一處可以云高瞻遠矚的地方,但是怎樣才能爬上去,那是我自己的事;他并不為此操心?!坝媚愕谋亲尤棸?‘對的——但當我碰到鼻子出血時,從那里可以得到那塊隱喻中的手帕呢?從我的想象中!他是正確的。
可以肯定,這種方法不會適合所有的學生,然而這是為了發展學生的首創思想并發揮學生所擁有的一切聰明才智而精心考慮的。如果這個人能夠通過自己的鉆研并運用自己的智力達到這位偉大的魔術家以魔法使他見到的要求高度——即使他會有一兩次迷路,猶如每個具有忠誠抱負的人容易遇到那樣。
我記得魯賓斯址有一次對我說:“你知道為什么樣鋼琴演奏那么難嗎?因為它若不是易于受矯揉造作的影響,就是為矯揉造作感到苦惱;而當你有幸避免這兩上陷阱時,你又容易陷入巴巴的毛病,真理就存在這三個這禍根之間!“
當安排我在漢堡的首次演出中在他指揮下演奏他的《d小調協奏曲》時,我心想能夠和他一起研究一首他自己的作品的機會終于來到了。所以我提出這個建議,但被魯賓斯址拒絕了,他似乎仍然在我的眼前,好象是昨天發生的,他坐在柏林愛樂協會的綠色休息室中,在他的音樂(那是星期六)間休時對我說:“我們星期一將在漢堡一起登臺,”時間很短,我已學會了這首協奏曲但希望在這兩天內找時間和他一起從頭到尾彈一遍。我請示他聽我給他彈一遍這首作品,但他卻拒絕了這個緊急的請求。他說:“這是不必要的,我們互相很了解!”即使在這嚴峻的時刻,他仍然聽任我依靠自己的能力。當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排練完畢后,魯賓斯坦在整個樂隊面前擁抱了我,而我——哎呀,我不是在七重天,而是飛上了八重天了!一切都好, 我對延遲產,因為魯賓斯坦,魯賓斯坦滿意了!聽眾哪能不滿意!音樂會取得輝煌的成功。又會聽到他通常用的評語:“你是個好小伙子!”我所有的痛苦也就在這難忘的漢堡首次演出之后,那是1894年3月14日,我直接去魯賓斯坦,我做夢也沒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見面。我帶著一張他的巨幅照片去見他,我雖然深知他對索取他親筆直簽名的厭惡,但取得他簽名的熱望戰勝了我的疑慮,我提出了這請求。
他高舉雙拳又生氣又好笑地大聲咆哮說:“你也是個下流坯?”
但是我的愿望滿足了,我把這張照片復制了印在這篇文章中。
接著我問他什么時候再彈給我聽,令我驚愕的是他回答說:‘再也不必了“。
我在失望中問魯賓斯坦:“為什么不呢?”
他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回答我說:“我親愛的孩子,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關于正統的鋼琴演奏法和音樂創造的知識全都告訴你了”?!淖兞酥v話的音調接著說:‘如果你現在還不知道,那么,你見鬼去吧!“
我完全了當他笑著說這些話時的涵義是嚴肅的,于是我離開了他。
我再也沒有見到魯賓斯坦,此后不久,他回到離圣彼得堡不遠的彼德荷甫別墅,1899年11月9日在那里逝世了。
他的去世對我的影響是永遠難忘的,整個世界對我來說好象突然變得空虛,使我推動了一切興趣。我的悲痛使我認識到我的心不僅崇拜他的藝術,也崇拜他的為人;我愛他就象他是我的父親一樣。我是從英國報紙上得知這個消息的,當時我正在倫敦到齊爾丁漢的旅途上,我預定于20號在那里舉行獨奏會,節目中剛巧有肖邦的《降b小調奏鳴曲》,當我彈出葬禮進行曲的頭幾個音符時,全體聽從象聽到口令似地全都從座位上起立低頭悼念這痊偉大的人物,直到樂曲完畢。
一個奇異的巧合也發生于魯賓斯坦逝民前一天我的獨奏會上。那一天是我退隱七年后第一次公演(除我在漢堡的首次演出外)。地點在倫敦,音樂會上,作為新曲目,我演奏了魯賓斯坦最近在德累斯頓完成并獻給我的《降小調波蘭舞曲》;他把這首樂曲編入題名為《德累斯頓的紀念口》的一組樂曲之中。這首樂曲除拍子外從頭到尾都有具有葬禮進行曲的特色。我絕沒有想到那天彈奏這曲子是唱著把他送入長眠,因為在短短的幾小時之后,在歐洲的遠東,我的偉大導師突然因心力衰竭逝世了。
兩年后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彈奏這首鋼琴曲波蘭舞曲,那是在他逝世的周年紀念日,在圣處得堡。為紀念他,我舉行了一次獨奏會,我將收入所得奉獻給魯賓斯坦基金會。自此以后我只有一次彈奏此曲,那是在家中彈給我自己聽的,它完全從公演的保留曲目中取消了。因為,雖然這作品是獻給我的,但首次演出的時間和環境使始終使我感到好象它仍然屬于我的老師,或者,充其量說,它好像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私有品